馬城小記15│"Lands of Water" Su Polyphonic Choir Performance
小記日期:25-26/02/2024
*飲酒過量,有害健康。
從九月到二月的練習時間,二月底我從Su Polyphonic Choir畢業了。其實這不是合唱團這期的結束,只是衡量了自己來馬斯垂克交換的時間和精力,在年底就和指揮說,我在二月的表演後會離開。表演結束以後,我們在鎮上的咖啡廳喝飲料、(時有時無地)聊天,決定起身離開,才告訴身邊的人,不會see you next rehearsal了。嘴上說捨不得是真的,但待在這個「團隊」裡面的情感並沒有緊密相連;知道自己在這段時間帶走了甚麼,才是最重要的。
二月最後一個周末一連兩天的表演,第一天參加馬斯垂克音樂學院(Conservatorium Maastricht)辦的Night of Classical Music,活動好好玩,很像在跑音樂祭,時間表上大表演廳小教室,每45分鐘為一個單位輪替,表演前我去看了一場木管/鋼琴三重奏,演出後又和團員們一起看了弦樂演出。整個活動直到凌晨2:00,但我們隔天還有一場演出,被指揮嚴正警告不要太晚回家:)
正式演出辦在隔天星期日的路德教堂,教堂現在已經從宗教禮拜功能轉為文化/活動舉辦的場地。濕濕冷冷的二月天,教堂的暖氣系統不靈,排練的時候大家紛紛把外套都穿回來。教堂裡坐滿了人,有我們彼此的朋友,但也有很多路過看到海報的當地人、尤其是老夫婦結伴近來看表演;在馬斯垂克看的很多表演總是有這樣的景象,就算是完整度還不太足夠的學生製作,也有很多明顯不是相關人士的人坐在觀眾席看表演,總是很感動。
我是在一次學校附近買外帶食物的時候發現傳單的,回家以後又在馬斯垂克相關了臉書社團裡看到這個廣告,那時候想說好啊不然報名看看好了。甄選前幾天經歷了大感冒,很努力地顧到勉強可以唱歌的程度,結果在測音域的時候好像就低到嚇到指揮了。第一階段的面試通過,離開門的瞬間,指揮急忙衝過來,有點尷尬地跟我說,我的音域是在Alto沒錯,但(畢竟這裏是音樂學院)男生團員太少了,所以問我能不能唱Tenor的聲部。我又驚又喜地答應了。
所以我拿到兩份譜,分別是巴哈的BWV 227 (Jesu, meine Freude, BWV 227)和Ubi Caritas兩首聖歌。我幾乎看不懂文字的意思,加上很久很久沒練合唱了,花了很多時間練習,在家練、走在路上也不停地在耳機裡反覆播放。到第二階段甄選的時候,還是不小心跟丟了,還在指揮問我能不能承諾出席的時候說我會有比較長的假,後來想起來根本大扣分的過度誠實;本來想說沒機會了吧,但最後竟然選上了!可見這個樂團多缺男生音域,畢竟第一次排練了我才發現,Tenor聲部就只有兩個人。
每個星期天中午3.5個小時的團練生活因此展開,另一個Tenor剛好是來馬斯垂克工作的台大學長,已經在這個合唱團待了半年,很多演唱的細節可以用中文溝通,很多對於團內運作方式的疑惑也可以比較不尷尬地透過聲部長解惑。在Tenor聲部中賺到了一個solo,而且也因為聲音比較不亮,到最後譜真的背部起來的時候,可以比較放心的擺爛。這樣說很不好,理論上團隊應該是要一起合作的,但這個現象之於我的意義是,我知道我可以更依賴團隊,而不必一直放探照燈在自己身上反而不去在意整體;心情上也更加放鬆豁達,更專注在當下。
不開心的事情先說。離開充滿團隊情勒的世界,本來以為來到歐洲,團隊意識和溝通會比較強一點,但可能我遇到比較不那麼有意識的人,或是其實歐洲本來就沒有比較好。我經常被指揮惹生氣,氣到有點內傷的程度。這總歸來說就是對團隊的個體很不尊重。
儘管在排練的第一天,指揮坐在鋼琴椅上強調「這是一個團隊」、「歡迎提出意見一起進步」之類的話,但在我看來,她的想法還是「我是這個合唱團的指揮和負責人,我要擔起整個合唱團」,給了自己這樣的壓力,也因此很明顯地有一種國小老師拖著一群學生走,學生也沒有做得不好,但老師總是覺得他們不夠努力,的感覺。儘管這也情有可原,因為這個合唱團是指揮來馬斯垂克音樂學院學指揮碩士的side project(這甚至是聲部長跟我說的),她有學院的壓力;但說到最源頭,當我們來報名的時候本來就不是以專業合唱團來參加了,甚至在報名海報上寫著這是「業餘合唱團」啊。可以說,從一開始的定位,我們就不對等了。
具體而言,我們感受到的不尊重主要來自排練的時間。舉例來說,在練團的期間我有兩次生重病,病到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有發燒整個身體也非常孱弱的狀態。當我傳訊息給指揮說「我生病了,沒辦法參與練習」的時候,她的回覆竟然是「是covid嗎?如果不是的話,吞一顆藥來參加練習吧,參與排練很重要」。後來和其他團員聊天,才發現幾乎每個人都因為各種原因遇過這樣的回覆(論文和學術工作、生病、回家),其實他們也很不開心。其中一個俄羅斯人團員也提到,我們在2月的呈現前一週是嘉年華週,依照演出時程來說應該要加緊練習的,但我們卻空了快要兩個星期,因為指揮安排了自己回伊斯坦堡的行程,「我們不能因為任何理由請假,她卻可以因為自己的行程取消排練,我覺得很不被尊重」,團員這樣說。但當然,當時在場有另外兩個人,一個是荷蘭人,另一個就是我的聲部長,他們說原本會很難適應,但習慣就好了。這種事情是習慣就可以解決的嗎?我想就因人因事而異了,想到以前的經歷,就會不停地反問「超時超低薪也習慣就好嗎」「有人確診了卻讓學生演員不戴口罩繼續排練的環境也習慣就好嗎」之類的問題。
再擴大舉另一個例子,指揮雖然總是在宣傳表演的時候打「我們唱各種語言」的口號,但她並沒有真正尊重我們所唱的歌的語言。印象深刻的一次,是我們唱一首西班牙文歌,團裡的西班牙人已經多次提起t這個音不能用英文的邏輯去發,這是會讓西班牙人不開心甚至生氣的行為,但指揮卻一再地忘記這個提醒,讓那個西班牙人差點牙起來。幸好有另一個團員在休息的時間和指揮提起這件事,尊重語言的現象才總算有點進展。或者是,當她說過的事情團員忘記的時候指揮會非常生氣,但她其實自己也很長忘記我們提醒她的事情(有時候是好事,我有一次利用這件事情,把我覺得唱起來很困難她突然叫我高8度的部分唱回了原本的音高而她完全沒有響起來)。
而從團隊的方向來說,從一個團員的角度來看,我覺得指揮既然帶的是accapella合唱團,卻沒有把團隊帶領地工作做好,讓這一切非常可惜。例如在團隊分工上,我覺得指揮有在努力成果上卻很可惜。例如合唱團裡有一個以前主修聲樂的很會唱歌的姊姊,她本來想說來合唱團開心玩玩,但突然有一次,指揮說她想要做分部練習(另一次是她臨時要缺席),就讓她擔任vocal coach,但是在排練的前一天晚上才通知她,當我們一群男生(笑)到小教室練習的時候,她也和我們坦承她其實不知道應該要怎麼教我們唱男生的聲音,只能盡量,結果就是我們其實也不曉得自己到底學到哪些東西,而那個vocal coach的團員也蠻挫折的。我也因為生病那次幫大家拍照而被拉入social media的群組,指揮要求剪影片或發布貼文總是很臨時沒有排程,口氣也比較偏向「指示、命令」,就算被詢問的不是我,但在群組裡看起來蠻不舒服的。雖然團員還是有做出一些東西,但就造成社群的貼文很混亂,一樣的照片影片發好幾次(團員做一個版本,指揮又偶爾會驚喜地做出基本上一樣的素材的另一個版本)。
在組織安排上,有時候我覺得很難預期或放心。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個明確的時程表不說(因為我是時程表控制狂,所以可能是我的問題),進度安排有時候蠻讓人不知所措了。例如原本我們的表演應該要有一個鼓手、大提琴和鋼琴加入伴奏的環節,指揮讓我的聲部長去連絡一個她聽說有在馬斯垂克有在打鼓的鼓手,但在第一場表演那天他臨時說不能來,而隔天大場的教堂售票演出甚至直接失聯,讓大家都蠻不知所措的。
以結果來說,就算在我們演完的慶功酒(?其實就是大家各自點酒各自跟旁邊的人甚至只是自己帶來的朋友聊天)也很不熱絡,讓人想要提早離開的那一種;也想到去拍團體照那天,之前就在團內的人就提到我們已經熱絡很多了,他們上一次表演完去喝酒的時候,一個瓶蓋掉在地上,大家卻面面相覷尷尬到不行。回到排練當下,可以發現,一樣的團體默契暖身練習,到了最後幾次排練還是被點出一樣的問題,從教育學的說法來說就是這個團體的「鷹架」搭得非常鬆散,建立團隊的活動並沒有其成效,也因此在表演中,大家各唱各的,其實很不會注意彼此。我會對這件事情有點訝異,是因為當我後來發現這些我們練習過的歌,指揮以前在當合唱團團員的時候都有唱過、也唱得還不錯;只能說就算經歷一樣的事情,因為身處不同的位置,每個人看到的學到的和最後呈現出來的真的會很不一樣,也提醒自己,尤其在這樣團隊合作特別重要的團體中,放大感覺去感受身邊所有的人正在做甚麼事情,彼此的行動在這個當下有甚麼關聯,會讓自己甚至團隊有很大的進步。
整體而言,我想最大的問題是我們團員接收到的理念、理想和指揮正式執行出來的有很大的落差吧。我們覺得自己是業餘,但她算是專業、也把我們當專業,用她印象上在專業團的態度來對待我們,在第一場表演結束以後指揮有提到「別人來看會說是我的責任」,但確實是啊,甚至指揮在各種媒介上的credit都只有標記自己,我甚至到很後來才意識到,學期初交的團費並不是甚麼團隊營運用的團費,而是繳交給指揮的學費。那時候我很生氣,因為除了上述種種營運讓我很不舒服的情況,我在Tenor唱歌這件事受到的教學極少(因為在場沒有人會真正教一個女生唱Tenor),更嚴重地來說,實際上她需要我勝過於我需要她,而我卻受到這樣的對待。不過後來換一個角度想,那也代表著我不用那麼生氣了,因為我們的權力關係在這樣的需求下是對等甚至超越對等的。
生氣的事情說完了,也許閱讀到這裡的人(甚至是以後的我)會覺得我反應過度,不過這些都是我在這段時間的情緒,經過梳理以後貼給自己「團隊工作潔癖」的標籤,把不愉快透過文字抒發出來,回歸到從這些負面情緒中學習到甚麼,並且警惕自己,也許才是重要的。
就像我一直提醒自己,要知道為什麼自己在這裡、為什麼來團練、為什麼這麼努力地自己在家練習發聲、背譜、背詞,照顧自己身體這個樂器。
例如唱Tenor確實讓我重新練習發聲的方式了,以前練習唱歌的時候被點出來的很多缺點,因為這段時間音域相對舒服甚至偏低,所以可以更注意舌頭在口腔的位置、出力的部位和力道等等,也讓自己的中低音域更渾厚一點;更不可思議的是,明明我一直在努力往更低一點的音域唱,但在唱練習曲的時候,以前練習唱不上去的音,反而輕鬆地唱上去了!可能就像以前在練習音樂劇的時候老師不停叮嚀我但我老是做不到的,要把聲音的管子鬆開,發出的聲音才會舒服。上一次正式參加合唱團已經是國小的事情了,小學的練習很難說專業到甚麼程度,在那之後也很少特別用人聲練習比較音樂性的東西,所以這半年練習的音樂性(例如聲音的dynamic)也因此讓我有很大的進步。
雖然語言都不懂,當Anja來找我的時候她也特別提到這些,才真的意識到這真的是一個特色/賣點。我笑著和她分享說這些歌詞我都是硬背的。可是其實那些音樂很好玩。自己在家裡練習的時候,也會跑去找當地合唱團表演的影片,或是合唱曲改編以前的原版民謠。印象很深刻四月初去西班牙的時候,心裡總是唱著那幾首西班牙的曲子的旋律。
我也好喜歡團裡的很多大家,雖然聊天不多,可能最多只能稱得上small talk,但為數不多的幾次活動交流裡,感覺到他們好真。我想到缺席兩週的寒假回去練習以後,Laura一看到我就抱上來說I miss you,想到馬來西亞來的Joe總是很樂觀地讓大家笑(他的太太也在表演這幾天很熱情地幫好多忙),想到大一少女分享他們的戀愛煩惱,都很喜歡很可愛。
當然,重新拾起最單純的教會歌曲也是很大的收穫。這段旅程從教堂歌開始,也從教堂的演出結束。開始聽古典樂,開始感受巴哈賦格的音樂性,在萊比錫的教堂裡也閉著眼睛想像著他指揮兒童合唱團的樣子,在心裡不知覺得把那些曲子哼了起來。雖然是accapella團,最後幾週的時候指揮突然說她找了弦樂團來伴奏,說起來只是讓他們拉和我們一樣的音,讓整個氣氛壯觀一點,但感覺很好,一直記得在我最喜歡的一首聖歌的時候太陽終於撥過下了一整天的雨照進教堂裡,就像是神蹟。我喜歡在教堂唱合唱的感覺,神聖的、虔誠的、光明的,很美麗也很感動。
收完演出的影片、看到新的Tenor成員加入後便退出了群組。偶爾還是會在鎮上或學校裡遇到以前一起練習的可愛夥伴,開心地打招呼、聽說團裡的新消息。在演出完的三個月終於慢慢地梳理、把這篇文打完,能夠有這一段旅程,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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